二言之

（一）
山蛙再次回到平安京世界的时候，据他离开，已经是很多年。
他看着平安京的天空，暮沉灰霭，倚坐在酒馆门口外，这里如今早已换了另一副模样。
而他何尝又不是换了幅模样，失去了一只眼，丑陋的身躯，再没有了强大的法力，甚至失去了……成为一个式神的资格。
酒壶中的酒已经空了，有小妖童从身旁路过，看到路上的山蛙，被吓得大哭起来。
酒馆里的小妖怪们窃窃私语——
“嘿，你们看酒馆外的那个，真是可怜。”
“以前没有见过，哪来的。”
年纪年长的妖，仔细凝视了许久，开口——
“那个，曾经也是一位厉害的式神啊……”
曾经的英雄们留在记忆里，在岁月的洪流中，慢慢遗失……
他自嘲地笑了，晃了晃手中的酒壶，饮尽了最后一滴酒，为什么回来？
也许对这无聊的世界，还怀有最后的怀念。

“蛙先生，蛙先生，你怎么坐在这里呀，难道你也找不到家了吗？”
他抬头，面前站着一只山兔，小小的。
兔子见着他不说话，便蹲在了他的脚边，耷拉着耳朵：“我和牙牙赛跑，停下来的时候，我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。”她低着头，那双长长的耳朵，耷拉得更厉害了。
他将脚旁的酒壶从她身边踢开，她似受了惊吓，抬起了头，原本红着的眼更加红了。
他站了起来，懒懒地开了口：“你家，在哪个方向？”
“西边的大树林。”山兔仰着头，水汪汪地看着他。
西边的树林——他曾经多次出战的地方……
他缓缓蹲下：“上来，我送你回去。”
待她稳当地坐好之后，他便如风一般跑了起来。
“哇！大蛙大蛙！你好厉害！跑得好快啊！”她的笑声飘入风中，钻进了他的耳中。
她不知道的是，如今他奔跑的速度比之从前，早已经下降了很多。

（二）
待他到了西边森林口，慢慢将山兔从背上放了下来。
“好了，到了。”
山兔从他的背上慢慢爬下，跑到他的面前，期盼地看着他：“蛙先生，谢谢你！我以后能找你去玩吗？”
他低头看她： “大概是不能吧。”
“为什么呀！？”
“我要走了。”
“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玩。”山兔很是失落，本来翘着的耳朵，此刻有耷拉了下去。
“以后，你会遇到比我跑得更快的。”遇到无数实力很强的式神，来守护这个世界。
而他已经不再适合待在这里了，失去了一只眼的他，长相奇怪的他，和无法成为式神的他。
望着面前失落的山兔，他突然凑到她面前：“而且，你不怕我吗？”只有一只眼的我，让人避之不及的我？
山兔愣住，看着他，然后笑了：“嘻嘻，大蛙的眼睛很可爱，而且那里面还有我！”
他怔住半晌，似乎是没有料到她的反应：
“好了，时间不早了，赶紧回去吧。”
旖旎的霞光吻过平安京的上方，倦鸟回了故林，而他终将离开。
“有缘的话，会再见的。”而他清楚地明白，他不会再回来了。

那日，他祭拜了曾经寮中的兄弟后，路上又遇到了那白绵绵的山兔——
“蛙先生！蛙先生！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到的！”她欢喜地蹦蹦跳跳过来了。
“蛙先生，我给你编花环，你教我赛跑好不好？”她手上抓了许多各种各样的花。
山蛙叹了一声，第一次见到对他，如此热心的，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。
白白的，软绵绵的如同棉花在面前一跳一跳，他竟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兔耳朵。
终是叹了一口气：“好吧。”如果终是要离开，不如就教了她，也算是缘分了。

然后，他没有想到的是，这小家伙竟是一个小魔王——
比如，他教她赛跑的时候，她总喜欢在他身旁上窜下跳，好几次差点踩到他的眼；比如，虽然他教她赛跑，可是更多的时候他总觉得她更爱坐在他的背上，威风凛凛的样子，说着听不懂的口令……他无奈，更关键的是觉得很可爱；再如，她还是一个路痴，却偏偏爱给他指错方向……他自认为耐心异常，遇到她却也无可奈何。
好几次，他被她气的不想说话。
她瞧着他大概是生气了，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了他：“蛙先生？”
他不理。
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尾巴：“蛙先生？你不要生气了……”
继续不理。
她急的哭了，不小心拔了他背上的草：“蛙先生，你不要生气了。”
他疼的吸了一口气，瞥了一眼，甩过去了帕子：“行了行了，擦擦吧。”

（三）
山兔学得很快，而他也不知不觉在这逗留了很久。
不舍得是要有尽头的。
他教完了她最后一招。
“好了，现在你应该都学会了，我也该走了。”
山兔耳朵陡然竖立了起来。
“蛙先生，你要走了吗？什么时候回来啊？”
“能先不走吗……我……我要给你编的花环也才编了一半。”她声音颤抖，低着头，地上落下了豆大的水滴。
“你，还是要学会自己长大的。”
“可是没有人再教我赛跑了。”
“接下来只有你学着自己跑，才能跑得更快。”
“可是没有人陪我玩了。”
“你还有很多小伙伴，有牙牙、小僧、山童……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了。”他厉声打断了她。
剩下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走，才能成长，成为一个强大的式神，守护如今的平安京。
而他，只能陪到这里。

他离开平安京的那天，下了很大的雨。
他默许她爬到他的背上，默许着她给他带上那花环，她编了许久的花环。
“蛙先生，再见，等我长大了，我一定会去找你的！”
他点了点头，转身，离开。
离别的时间太久，就会舍不得。
然后在过了一个山头，想了想还是转头回了去。
她总是不认得路。
显然他没有猜错，而这情况似乎比他所预料的糟糕一些——
“真是细皮嫩肉，想来应该口感不错。”
“对对对！！！红烧兔头肯定不错！”
“炸了才好，炸兔腿才好吃！”
山兔被面前的三只庞然大物逼退了墙角……
山兔被吓得闭了眼，却没了动静，她悄悄睁开了眼，看到了山蛙，竟是委屈得哭了起来：“蛙先生，你回来了！”
“别哭了，眼睛更红了。”他有些不自然，将脚边刚刚变成的三只纸片人拎了起来。
山兔收了眼泪，昂起头，赞叹着：“好厉害的技能啊，蛙先生，我也想学，我也想学变纸片人。”
他无奈，到底是小孩子。
他将三只纸片人塞到她的手中，无奈地说：“行吧，你给我买酒，我就教你幸运套环。”
“耶，蛙先生不走咯！”山兔激动得窜了起来，不小心撞上了他的眼。
他疼得嘶了一声，最后只能认栽——
大概她也只能祸害他了。
……
雨后初霁，她坐在他的背上，唱着依然无法辨别的歌。
“蛙先生，我教你跳兔子舞吧～”说着竟在他背上跳了起来。
“我知道我知道了，小心点，你摔下去，哭了别怪我！”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拿尾巴护着她。
他曾颠沛流离大半世界，捱过无数风霜雨雪，然后满身疮痍，光芒陨落，不能再一身孤勇，斩风破浪。
可是，既然已经如此，那有何妨再陪着做一场无畏赤诚的梦。
那，就再护她一程吧。

“蛙先生，出击出击啦～”
“蛙先生，蛙先生……”
“知道知道了，小魔王！”